这几天，在某社交平台话题#陈楚生将进酒#以超10亿播放量引爆全网时，我们目睹的不仅是一场音乐综艺的流量狂欢，更是李白诗歌精神在数字时代的创造性转生。当歌手陈楚生在《歌手2025》舞台上以摇滚乐重构“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”的狂放诗行，当《将进酒》的歌词在音乐新歌榜跻身前三，这场跨越千年的对话，恰为重新审视李白诗歌的艺术价值提供了当代注脚。

▲纪录片《李白》

●“悲而不伤”的结构张力

君不见，黄河之水天上来，奔流到海不复回。

君不见，高堂明镜悲白发，朝如青丝暮成雪。

人生得意须尽欢，莫使金樽空对月。

天生我材必有用，千金散尽还复来。

烹羊宰牛且为乐，会须一饮三百杯。

岑夫子，丹丘生，将进酒，杯莫停。

与君歌一曲，请君为我侧耳听。

钟鼓馔玉不足贵，但愿长醉不愿醒。

古来圣贤皆寂寞，惟有饮者留其名。

陈王昔时宴平乐，斗酒十千恣欢谑。

主人何为言少钱，径须沽取对君酌。

五花马，千金裘，呼儿将出换美酒，

与尔同销万古愁。

在传统解读中，《将进酒》常被视为李白“怀才不遇”的抒愤之作，其豪放不羁的笔调被归结为对现实困境的超脱。然而，当我们结合《将进酒》的精神内核则可发现，这首诗的深层内涵实为一场酒神精神与生命哲思的双重奏——李白以“醉态”为媒介，在表面的狂放中暗藏理性思考，通过“劝酒”这一行为完成对生命有限性的哲学超越与对个体价值的终极确证。

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，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得主周啸天指出，《将进酒》以“黄河之水”与“朝如青丝暮成雪”两组排比长句开篇，通过空间与时间的极致夸张，构建出“天地永恒”与“人生短暂”的强烈对比。这种“反向夸张”不仅是李白诗歌的标志性手法，更赋予作品“巨人式的感伤”——悲而不弱，壮而能深。然而，这种“悲”并非消极的哀叹，而是为后文的“乐”与“狂放”埋下伏笔。诗人在开篇直面生命有限性后，迅速转向“人生得意须尽欢”的宣言，形成“悲—乐—狂放—愤激—再狂放—万古愁”的情感曲线。这种“大开大阖”的结构，既是对儒家“克己复礼”的反叛，也是对道家“无为自然”的超越，最终在“与尔同销万古愁”的呼告中，将个体的生命焦虑升华为集体的精神共鸣。

▲纪录片《李白》

●“醉酒”的理性内核

《将进酒》看似“醉话成诗”，实则“思路清晰、富于理性”，其核心在于尼采“酒神精神”的体现。酒神精神强调个体在狂欢中释放本性、消解痛苦，通过“颠覆秩序的狂欢”获得情绪的宣泄。李白的“醉酒”正是这种精神的东方化表达——

首先是“欢乐至上的飘逸姿态”：诗中“人生得意须尽欢”“烹羊宰牛且为乐”的宣言，将个体的生命意志从功名利禄的束缚中解放。这种“欢乐”并非放纵，而是对生命有限性的主动拥抱，“悲伤是内敛的，欢乐则是外放的”，李白通过“醉”的形式，将“向死而生”的哲学命题转化为诗意的狂欢。

还有“倾身而出的豪放情怀”：诗中“会须一饮三百杯”“但愿长醉不复醒”等句，表面上是对世俗规则的蔑视，实则暗含对个体价值的理性确证。李白不惜以“五花马”“千金裘”换美酒，正是将物质财富视为生命短暂的象征——“诗和远方”与“荣华富贵”皆可舍弃，唯有“醉”的瞬间才能实现“自我”的永恒。这种“超功利的旷达心怀”，恰是酒神精神“颠覆秩序”的本质体现。

▲纪录片《李白》

●“千金散尽”的狂放表象

在《将进酒》的狂放抒情中，“天生我材必有用，千金散尽还复来”无疑是李白最震撼人心的自信宣言。这一联不仅以排山倒海之势扭转了开篇对人生短暂的悲叹，更成为全诗情感由“悲”转“乐”的枢纽。周啸天出，这句诗“令人击节赞叹”，其力量源于“有用”而“必”的双重强调——“必”字斩钉截铁，将个体价值从命运的桎梏中解放，赋予生命以绝对的肯定性。然而，若通过 “理性醉酒”视角，则会发现这句诗的深刻性远不止于豪迈，它更是一场对儒家伦理与世俗功利的双重解构。

其实，《将进酒》中的饮酒场景绝非普通的宴饮作乐，而是诗人情感与理想的载体。“天生我材必有用” 一句，直抒胸臆，将饮酒提升到人生哲思的高度。诗人借酒抒怀，在“与尔同销万古愁” 的豪言中，为饮酒找到了超越世俗的理由——那是对生命价值的执着追求，是对人生困境的诗意超越。

此外，李白的“千金散尽还复来”也并非真正蔑视财富，而是以“酒神精神”的方式消解物质的压迫性。当诗人高呼“五花马，千金裘，呼儿将出换美酒”时，他并非沉溺于享乐，而是通过“舍弃”的行为完成对世俗价值的反叛。而周啸天则指出，李白的“千金散尽”看似狂放不羁，实则“思路清晰、富于理性”。

“天生我材必有用”与“千金散尽还复来”构成一组充满张力的辩证关系：前者是对个体价值的绝对肯定，后者则是对物质有限性的超然态度。这种矛盾性恰恰体现了李白诗歌的核心魅力——他既承认生命的悲剧性（“朝如青丝暮成雪”），又以狂放的行动将其转化为诗意的胜利。

最末“与尔同销万古愁”一句，在周啸天看来是“白云从空”的留白，也是“对人类共通命运的终极追问”。李白的“愁”不仅是个人的怀才不遇，更是对所有“古来圣贤皆寂寞”的灵魂的共情。这种“共在性”的书写，将个体的生命体验与历史长河中的无数“饮者”连接起来：曹植的“斗酒十千恣欢谑”、陶渊明的“久在樊笼里，复得返自然”、苏轼的“明月几时有”，皆在“将进酒”的节奏中成为永恒的回响。

《将进酒》是激情与理性的完美融合。李白以酒为媒，在奔放的诗行中蕴含着对人生的深刻洞察。他的“"醉”，是清醒者的佯狂；他的“狂”，是智者的激情表达。在这看似矛盾的表象下，是诗人对生命价值的执着追求，对自我理想的坚定信念。这种将理性思考融入激情表达的艺术手法，正是《将进酒》历久弥新的魅力所在。

▲纪录片《李白》

●“将”究竟怎么读

还有一个有趣的细节值得一说。

李白的《将进酒》脍炙人口，题目中的“将”字今天普遍读为“qiāng”。不过也有学者认为应该读“jiāng”。那么，这里的“将”到底读jiāng还是qiāng？

其实，“将”既可以读jiāng也可以读qiāng。读jiāng时，表示将要；读qiāng时，表示请。《将进酒》是李白沿用乐府古题创作的七言歌行，学界认为，“将”在这里是“请”的意思，“将进酒”即“请喝酒”，因此“将”的正确读法是qiāng。

中国石油大学（华东）文学院副教授魏学宝曾在2019年1月12日的《光明日报》上撰文称，《将进酒》之“将”应读为“jiāng”。其文章主要有两个观点：一是今人之所以有读“qiāng”这个音，从流变考察来看，是沿袭清代语音。二是现代汉语中，“将”字只有“jiāng”和“jiàng”两个读音，分别表示形容词、副词词性和名词词性。根据音韵学普遍认可的规则，所处时代读音为何即为何，而不必亦不应该强行改变现有读音去恢复所谓的古音。所以“将进酒”之“将”应读为“jiāng”。“‘将’字读音，由唐至今经历了种种变迁，‘清’母‘阳’韵的字音在宋代才出现，至清代流传甚广，而现代汉语中‘将’字实无‘qiāng’音，为了避免叶音造成字无定音的后果，‘将进酒’之‘将’读为‘jiāng’比较适宜。”（读者报全媒体记者 何建）

编辑：王欣  二审：周华  三审：马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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