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观热史

人才“逆淘汰”:皇帝见过的虱子捉不得

逆淘汰——正淘汰交替的规律,从先秦开始,就成为中国历史的一条隐线。与之对应的明线,则是朝代的兴衰与更替。

不过,大概从明英宗正统年间(1436—1449年)开始,逆淘汰几乎单方面主宰了此后历史的发展,直到清代灭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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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英宗统治时期,为什么是人才逆淘汰五百年的开端?这里面有两个原因:宦官专权和廷杖泛滥——逆淘汰的两根导火索,均从此时埋下。

明朝第一代专权宦官王振,此时出场。这个落第秀才出身、为求发达自阉入宫的太监,史书称他“狡黠”,善于伺察人意,一开始在东宫服侍皇太子(即后来的明英宗),即获得皇权的青睐。

1435年,明宣宗去世后,9岁的英宗继位,王振成为宦官中权力最大的司礼太监。不过,此时朝中有张太后垂帘听政,有三杨(杨荣、杨士奇、杨溥)忠心辅政,王振还掀不起什么大浪。相反,他必须把自己伪装成正淘汰原则的信奉者,才能立得住脚。

一次,小英宗和几个太监在宫内击球玩耍,被王振看见了。第二天,王振故意当着三杨的面,跪劝英宗说:“先皇帝为了球子,差点误了天下,陛下今天复踵其好,是想把国家社稷引到哪里去呢?”

三杨为王振的责任心而感动。实际上,王振在暗中开始抓权。

等到三杨病死的病死,辞职的辞职,王振已经羽翼丰满,本性暴露。朝中选人用人,全凭王振一句话。谁若顺从和巴结他,谁就立刻得到提拔;谁若违背或抵抗他,谁就立即受到贬黜。

一个叫王佑的工部郎中,很会阿谀奉承。一天,王振问王佑:“你为什么没有胡子?”王佑回答:“老爷您没有胡子,儿子我怎么敢有?”王振一听很高兴,立马给王佑升官,提拔为工部侍郎。

想要升官发财的人,如法炮制,溜须拍马,送钱贿赂。当朝中充斥小人之时,正人君子就都靠边站。王振形成了自己的集团势力。

王振的“巅峰之作”,是怂恿英宗御驾亲征瓦剌。太监干政,直到左右皇权,莫此为甚。

这次亲征,英宗被俘,王振丧命。坏人集团貌似戛然而止,实际上“阴魂不散”。王振之后,明朝大太监代有人出,从汪直到魏忠贤,一个比一个胆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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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监弄权的土壤,正是从明英宗时期培育起来的。

组织打赢北京保卫战的救时英雄于谦,最早尝到了这一波逆淘汰的恶果——心怀社稷的忠臣,下场不如满腹谄媚的变色龙。明英宗复辟后,杀掉了于谦,同时为王振竖碑立像。

由太监、宠臣、权相把持的政治生态,导致清廉的不如腐败的,亲民的不如霸道的,琢磨事的不如琢磨人的,不站队的不如站对队的。一个人只要心中有道德戒律,他就适应不了这种环境,要么被淘汰出局,要么只好主动放逐自己。

举两个对应的例子。

一个是被逆淘汰的海瑞。海瑞事实上是嘉靖时期一名改革闯将,无论反腐败,挑战官场潜规则,还是治理地方,实施经济改革,都有一手。但就是这样一名干将,在官场沉浮数十年,被冷藏的时间过半,最后还落得一个迂腐的骂名。

另一个是抵抗逆淘汰的张居正。张居正是个伟大的改革家,但是他之所以比同时期的海瑞伟大,恰恰不是因为别的,而是因为他做出了妥协,牺牲了原则。

比如,张居正为了上位,必须与大太监冯保结成同盟,必须耍手段挤走前任内阁首辅高拱。这些都是他对抗逆淘汰生态的妥协之策,你要么改变自己,适应环境,要么成全自己,远离这个环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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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说说,明英宗时期开启逆淘汰时代的第二个原因——廷杖。

廷杖,顾名思义就是当庭杖打。当着文武百官的面,用棍子打屁股,让被打的官员精神、肉体遭受双重暴击。

廷杖是从何时“被发明”出来对付士大夫的?清人编的《明史》说是从明太祖开始,这不对。

根据考证,廷杖最晚在东汉就出现了,只是有时叫作“鞭杖”,有时叫作“天杖”,还有的啥都不叫,直接就说“于殿廷打人”,够直接够粗暴。

但必须承认,廷杖的运用在明朝达到了常规化、规模化、准制度化的状态。当然,明朝对廷杖的运用程度也是分阶段的,从明太祖到明宣宗时期,廷杖用得并不多,明英宗时期开始,这一处罚官员的手段才从“试用期”转正,进入大规模实行阶段,无论是执行次数、被杖责人数、残酷程度,都前所未有。

这一时期,伴随王振专权,廷杖作为消除异己的手段,被他运用得很纯熟。通过身体羞辱的形式,实施人才逆淘汰。

朝廷的棍棒,一点点在改变士大夫的精神面貌。

到了正德、嘉靖两朝,廷杖尤其惨烈。规模最大的两次都是上百名官员被集体廷杖,那真是血溅玉阶,肉飞金殿。

一次是在正德十四年(1519年),武宗皇帝要出游被阻拦,一怒之下廷杖阻拦的大臣146人,一下子打死了11人。另一次是嘉靖三年(1524年),嘉靖皇帝因为大礼议之争,廷杖大臣134人,16人当场死于殿廷之上。

整部《明史》中,光有名有姓被廷杖的官员就达157人,其中38人被杖死,比例接近1/4。可以想见,还有相当众多的官员遭廷杖之刑,只是名字未被记载下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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廷杖泛滥的直接结果是,官员士大夫经此大辱,精气神全无。

回忆唐代,三公可与皇帝坐而论道。到宋代,虽然没得平起平坐,但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,却成为国家治理的共识。而这些对于士大夫的优遇,到了明代通通取消。

不仅如此,明英宗之后,还动不动要公开被打屁股,是可忍孰不可忍?

然而,吊诡的事发生了——这羞辱人的惩罚发展到后面,极大扭曲了官员的精神世界,催生了一大批受虐狂,为的就是博取名气和地位。

因为触怒圣颜而被廷杖的多是耿直之士,往往获得舆论的同情,有辱斯文的廷杖便演变成一种荣誉性标志。

万历五年(1577年),内阁首辅张居正之父去世,以情以理,张居正都应离任回乡服丧。结果,权势如日中天的张居正不肯去位,导演了一场“夺情”。这时候,吴中行、赵用贤等五人,先后上书,请求皇帝让张居正回乡守丧。结果,五人遭到廷杖处罚。赵用贤是个大胖子,被打得血肉横飞,他的家人把打飞的肉捡回来,制成腊肉,当作荣耀的纪念。

廷杖被受虐者的荣誉感利用到这个程度,连皇帝后来都想主动放弃廷杖之罚。万历皇帝曾对此十分郁闷,你们啊,不就是想故意惹怒朕,让朕廷杖你们,好成全你们的名声吗?朕偏偏不打你们,怎么着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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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英宗以来的500年间,人才逆淘汰未曾中断过。清初大异明末的各种做法,本质上并未构建起人才正淘汰的政治生态,相反,一种更加成熟、更加深入骨髓的政治操纵术开始弥漫整个帝国:彻底消除太监专权,说明了专制皇权的高度集中,而不是用人制度的完善;取消恶劣的廷杖,是因为清朝统治者找到了更加高效而万恶的思想控制方法,而不是出于体恤士大夫的人格尊严。

总而言之,在所谓的“康雍乾盛世”之下,统治者为了政权的稳定性,布下了两张大网,比明朝更加变本加厉地施行人才逆淘汰:一是通过文字狱,摧毁任何自主思想,使天下士人唯唯诺诺;二是通过密折制度,鼓励相互告密,形成全国性的思想监控网络。这些手段,说白了都是糟蹋人的“艺术”。

雍正时期,曾静策动陕西总督造反,本应枭首示众,但他坐了一年大牢后,竟然洗心革面回到湖南老家,痛哭流涕诉说皇上的恩德,成为雍正思想的宣传主力。

江南才子钱名世,牵连进年羹尧案,不过,雍正没在肉体上折磨他,而是亲书“名教罪人”四个大字,让他挂在家中大厅,还不时让当地官员上门窥察,防止钱名世自行摘下来。紧接着,雍正让朝中三四百名大臣集体写诗骂钱名世,骂完了编成集子,要钱名世自己掏钱印发。

明代的廷杖,以身体羞辱的方式,适得其反地激起了官员以受虐性的气节相标榜;相比之下,清代统治者不动士大夫的屁股,也不大在肉体上折磨人,而是通过思想按摩,让整治对象自惭形秽,又一脸真诚地扇自己的嘴巴,一边扇,一边还觉得很舒服。

清朝在这方面的政治驾驭术,堪称炉火纯青。整个“康雍乾盛世”,社会上游走的,几乎都是没有灵魂的躯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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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家熟悉的刘墉,历史上是个清官,但随波逐流的事儿没少干。

一次,刘墉受到乾隆皇帝的召见,一只虱子顺着刘墉的衣领爬上去,一直爬到他的胡须边上。乾隆帝忍住笑,什么也没说,而刘墉还不知道这件事。

等到刘墉散会回到府邸,仆人看见了虱子,请示是否要把虱子去掉。

刘墉听了,直摇头:“这虱子一直待在我的胡子上,皇帝已经见过了,有福分,千千万万捉不得。”

刘墉对皇权的服从,由此可见一斑。而这件小事,也是清代整个用人环境的绝妙讽刺。谁管你是虱子还是老虎,能干还是窝囊,只要被皇帝垂青,那就等着一步登天。

晚清面对西方侵略者的溃败,现在看来,除了一直强调的武器装备代差之外,人的因素恐怕影响更大。

同治七年七月(1868年9月),平定太平天国运动数年后,曾国藩被任命为直隶总督。此时,他终于有机会第一次见到慈禧太后、同治帝、恭亲王奕訢以及文祥、宝鋆等高官,并在几天之内四次受到慈禧太后的召见。

后来,曾国藩对人说,这些人皆非能担当王朝中兴重任之人。曾国藩不禁哀叹清王朝的未来“甚可忧耳”。

历史学者雷颐指出,这种局面,正是一个衰朽政权用人制度逆淘汰的结果,但反过来,这种逆淘汰又会加速这个政权的衰败。

晚清最著名的“裱糊匠”李鸿章,一生风雨修破屋。谁曾料到,最后把一个人关在门外,这个人求进不得,却招呼了一群人把屋子全拆了。

这是偶然吗?恐怕不是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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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摘自《历史的暗线》 艾公子/著 东方出版社/出版)

编辑:殷华 二审:周华 三审:马驰

一校:王欣 二校:何建 三校:董小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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