▲读者报全媒体记者 王欣/绘
进入9月,成都的气温已然稳定在20多度,回想去年开学之后家长们往教室里一桶桶送冰块降温的日子,今年夏天似乎结束得特别早,让我不禁和朋友感叹:“幸福来得太突然,感觉还不太适应。”至少从目前来看,成都平原是真的在处暑节气“出暑”了,秋天在向我们招手了。
古人对于物候的观察总是相当敏锐,如果说夏日里的虫鸣在炎炎酷暑中奏响了狂欢曲,为我们点亮了无尽夏的生命之光,那春秋季的鸟类则在时光流转中担任起报幕员的职责,其中又以候鸟的迁徙最为直白。
白露三候中,前两个都是描绘鸟类迁徙的——一候鸿雁来;二候玄鸟归。天气转凉,鸿雁、燕子都开始了从北向南的迁徙之路,以寻找过冬的乐土。第三候其实也和鸟有关——群鸟养羞。“羞”同“馐”,即美食,此时诸鸟感知到肃杀之气,纷纷储食以备冬,如藏珍馐。事实上,鸿雁与燕子的南飞,除了天气寒冷外,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北地食物匮乏,它们要去南方寻找更充足的食物。
雁与燕,两种在生物属性上几乎没有任何关联的鸟类,在自然环境下作出了相同的选择,也不约而同地在中国文化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鸿雁出塞北:贯穿全年的物候标识
先说雁。大雁是鸟纲雁形目鸭科雁属鸟类的统称,与鸭、天鹅等是近亲,古人提到的“雁”以鸿雁为主。鸿雁主要生活在我国东北、内蒙古、新疆的北部,以及更遥远的俄罗斯西伯利亚地区;越冬则在长江中下游,以及我国福建、广东等东南沿海一带。由此可见,鸿雁对于二十四节气发源地的黄河流域来说,只是匆匆过客,但偏偏它在二十四节气的物候中出现次数最多,前后出现了4次,时间贯穿一整年。
▲秋天,一群鸿雁在内蒙古自治区巴彦淖尔市境内的乌梁素海起飞(新华社记者贾立君/摄)
雨水第二候为“候雁北”,也有古书写作“鸿雁来”。春天来临,鸿雁开始启程北归,一路向着家乡的方向飞去,这个时间大约持续一个多月。每年4月到6月,安定下来的它们迎来繁殖期。它们在草原的湖泊、水塘、河流、沼泽及其附近筑巢,为保护没有飞行能力的幼鸟,它们多在芦苇丛等水生植物茂密的地方活动,遇到惊扰便向深水或芦苇中游去。等到安稳地度过春夏之季,白露时节天气转凉,小雁已具备飞行能力,鸿雁便要结伴迁往越冬地了。这是一次规模庞大的集体行动,迁徙时常集成数十、数百,甚至上千只。有趣的是,鸿雁的迁徙不是一蹴而就,而是分批次进行的。据生物学家在吉林省西部草原的观察,鸿雁的迁徙与气候变化密切相关,每当寒潮来临,停留的鸿雁便会突然迁走,不久另一批又迁来。整个南迁过程大约从9月持续到11月初,寒露时节的“鸿雁来宾”,大约就是中原地区的人们所看到的最后一批飞过的鸿雁了。
照理说,当大雁在温暖的南方安定下来,应该要生活到来年春天才再度北归,但古人的想象偏偏无比丰富,他们在小寒时节,提出了“雁北乡”的物候猜测。《礼记集说》提到“雁北乡,则顺阳而复也”,先民们发现,小寒时节虽将迎来一年中最冷的时刻,但也是阳气逐渐生发的时刻,作为“得气之先”的大雁,它们能够感知时令的变化,从而思念起远方的故乡,开始为北归进行准备了。
云中谁寄锦书来:大雁的文化意象
雁被古人视为“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”五常俱全的灵鸟,体现了儒家文化思想的核心内容。迁徙的雁群中总有老弱病残之辈,其他壮年大雁绝不会弃之不顾,是为“仁”。雁是难得严格遵循一夫一妻制的动物,配偶一旦形成终生不渝,若一方死亡,另一方甚至会自杀殉情,是为“义”。金代元好问所作《摸鱼儿》——“问世间,情为何物?直教生死相许。天南地北双飞客,老翅几回寒暑。欢乐趣,离别苦,就中更有痴儿女”歌颂的就是大雁忠贞不渝的爱情。雁在迁徙时,为了节省体力,会列队而行,就是我们常说的“人字形”或“一字形”,在古人看来,这种秩序和集体精神的体现即为“礼”。雁是一种高空飞行的动物,而且十分警觉,落地歇息之时,群雁中都会安排几只“哨鸟”站在较高的地方引颈观望,如遇危险则高声示警,是为“智”。大雁每年南北迁徙的时间较为固定,成为人们最准确的报时鸟,从不爽约,是为“信”。
大雁因此被称为“禽中之冠”,很早就成为礼仪的象征。周礼中的婚礼制度,有纳采、问名、纳吉、纳征、请期、亲迎六礼,除了纳征(下聘)礼以外,其余五礼均需男方使者执雁为礼送与女家。纳雁礼(又称奠雁礼)成为婚姻“六礼”中的核心仪式,象征着周人对婚姻美满与家庭稳定的期许。
但在中国文学史中,从北边极寒之地飞来的雁有着更加深沉、悲壮、苍凉的意象。曹操的“鸿雁出塞北,乃在无人乡”、王维的“征蓬出汉塞,归雁入胡天”吟咏出将士们漂泊塞外的孤寂。苏武陷落匈奴、在漠北牧羊时,寄望南飞的大雁能把书信带回故国,“鸿雁传书”从此成为中国文学作品中永恒的母题。“鸿雁长飞光不度,鱼龙潜跃水成文”(张若虚)诉说相思无法传递的惆怅,“乡书何处达?归雁洛阳边”(王湾)希望大雁能替自己捎去家书,“云中谁寄锦书来?雁字回时,月满西楼”(李清照)期盼爱人的来信早日到来。
直到今天,鸿雁仍潜藏着游子心中那份剪不断、理还乱的乡愁。有一首流行音乐《鸿雁》便是以内蒙古乌拉特民歌原曲为主旋律填词改编的,歌曲极具大漠的沧桑悲凉,以及浓浓的思乡之情。
谁家新燕啄春泥:春光中的欢愉
相比于大雁,燕子在二十四节气的物候中出场次数略少,分别是春分一候“玄鸟至”,以及白露二候“玄鸟归”。一来一去,倒是直观体现了春秋季节的时间流转。“玄鸟”也作“元鸟”,吴澄在《月令七十二候集解》中写道:“元鸟,燕也。高诱曰:春分而来,秋分而去也。”燕与雁一样,每年春分前后,飞回北方安家、繁殖;秋分前后,又飞向温暖的南方越冬。有一种解释称“燕乃南方之鸟,故曰归 ”,事实上,燕是鸟纲雀形目燕科鸟类的统称,其分布十分广泛,夏季几乎遍布全国各地,只是相较于大雁来说,它的繁殖地稍微靠南一些。
为什么燕子会被称为玄鸟呢?有一种解释“玄”即较为模糊的赤黑色,燕子的背羽呈灰黑色,因此古人称它为“玄鸟”。有意思的是,“玄”在先民们心中,不仅是一种颇为神秘的颜色,也是一种深奥的状态,正如老子所说“玄之又玄,众妙之门”。正是拥有这种神秘状态,玄鸟很早就根植于古人的图腾崇拜之中。三皇五帝时期的少昊氏,最初就以玄鸟作为部落的图腾,后来改为凤鸟崇拜。《诗经·商颂·玄鸟》则以“天命玄鸟,降而生商”为开篇,将玄鸟奉为商族始祖契的诞生起源。
▲嗷嗷待哺的小燕子
不过,在民间,燕子其实没有那么神秘。因其常在屋檐、横梁等处衔泥筑巢,以农田里的蚊虫为食——据说一对家燕和它们养育的雏燕,能在几个月内吃掉几十万只害虫,燕子一直受到人们的欢迎。大家将其视为祥和之鸟,有“燕子不进愁家”之说,认定燕子不仅能报春,还能带来一年的好运。
在文学作品中,燕子的意象也更加亲切、灵动,充满生活气息。白居易的“几处早莺争暖树,谁家新燕啄春泥”描绘早春的生机勃勃,葛天民的“咫尺春三月,寻常百姓家。为迎新燕入,不下旧帘遮”体现了人与燕子之间的亲密感情,晏殊的“燕子来时新社,梨花落后清明”则以燕子归来为引,描绘了春日乡村的热闹景象。
白露时节,鸿雁来,玄鸟归。雁与燕,在自然界的物竞天择中作出同样的命运抉择,却在中国文化史上留下了截然不同的诗意象征:一个代表秋去,一个代表春来;一个飞向苍茫的塞外,一个栖于温暖的屋檐;一个寄托游子远行的哀思,一个象征倦鸟归巢的喜悦……在时光流转中,它们共同编织出一幅关于时间、空间与情感的中华文化图卷。(读者报全媒体记者 董小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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